许多年前的一个春天，我同几位儿童戏剧同行，到圣彼得堡去看戏。在上海看夜场的戏，心理上有个习惯，看完戏走出剧场，外面总是一片万家灯火的景象。在圣彼得堡，戏散场，却是夜间十点多种，阳光依然灿烂。这使我生出一种意外的惊喜。

　　剧场外边，是一个简朴而漂亮的花国，那时节，虽然已是春季，寒意依然浓重，漫步在绿草荫间，看到老人在阳光下闭目养神，中年夫妇在专心阅读书报，小孩子跟形体大得如同小牛一般的狗在戏耍，气氛宁静而优雅，我感觉，这“夜”是多么别致。

　　那时的圣彼得堡，每天处于黑夜的时间大约是三个小时，再过一个多月，有十来天，天空將始终明媚，这便是聞名世界的“白夜”了。

　　我沒有熬夜的习惯，看完戏后回家一般来说也就休息了，但那天透着夜色的白光，却有着一种特殊的美感，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，穿过花园，来到一处地铁口。

　　圣彼得堡的地铁分三层，每一层的进出口处，都有两道自动电梯。一道载客往上，另一道载客往下。由此，你随便站在哪一道，另一道上电梯的乘客，正好从你眼前徐徐而过。我站在电梯上，惊异的发现，虽是深夜，行人却是那样的踊跃。而且，那些身份、年龄、服饰各异的男男女女，酷似我平常在舞台和銀幕上看到的艺术形象，他们的姿势、神态、仪表，极富雕塑感，能给人以无穷的回味和联想。

　　夜已深，我却不忍离去，呆呆地在电梯上走上走下，观赏着这幅难忘的人文景象。

　　转眼之間，午夜已过，子夜将至。当我走在一条著名大街时，只见人群如潮水般拥来。显然，白夜对人有着非凡的魅力，人总是对特殊的事物有着一种天生的好奇。半夜两三点钟天还亮着，这样的景况对于短促的人生来说毕竟难得一见。

　　然而，临近子夜，阳光终于悄悄收起，朦胧的夜色很快笼罩在城市的上空，天地上下，若明若暗，此刻我忽然产生一种幻觉：自已究竟是在哪里？在天堂，还是在人间？我想起了霍金，想起了宇宙，想起了儿童剧中的仙女和矮人，也想起了人的生与死。正在我迷茫与遐想之时，突然间，一个女孩的声音使我回到了现实。那是一位俄罗斯少女。她穿一件白衬衣、一条绛红色的短裙，仿佛是从童话世界款款来到人間。她左手抱着一束红玫瑰，用右手取出其中的一枝，递上前来，亲切而腼腆地同我說了几句话。我明白她的意思，只是因为语言不通，无法作直接的交流。我接下这枝玫瑰，给了她一美元。她开心地向我道谢。少女远去了，我竟若有所失。在十多年的岁月里，这位女孩的倩影，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，我知道这是我难得遇到的一件美好的事情。